怀念我的父亲
怀念我的父亲
记忆像是倒在掌心的水,不论你摊开还是紧握,终究还是会从指缝中一滴一滴流淌
——题记
穿隆山脚下,黄土坡中,几根枯草,一抔黄土,我的父亲,就长眠在这里……
我的父亲,略读过几年书,长就一张巧嘴,喜欢编一些故事,爱哼几句民谣,常逗得一大帮孩子围着他身边转,听他讲三国、水浒。而他讲得最多的,是抗战的事儿,因为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游击队员啊。
父亲是个勤俭的人。从我懂事起,只要有空,就常和父亲到山岗去放牛。那时父亲是队里的牲口护理员,手下掌管着4、5头水牛,每天都到村后的山岗去放牧。出发前,他总要一头一头地把牛牵到村口的浅水塘里,让牛喝水,然后积累牛粪、牛尿,按父亲的话说,一来能保持村道的洁净,二来能攒下农家肥,“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嘛。完事后,一把将我抱放在牛背上,他就挑着担子殿后,汇合其他的放牛队伍,浩浩荡荡开往山岗。晚上照例能挑回一担干草,以备家炊。
父亲又是个敬业的主。干一行,爱一行。父亲是个牲口护理员,自然爱牛如命,每天替牛梳洗。他常说:人无横财不富,牛无夜草不肥。他到老也积鑽不了几分钱,可见横财没来光顾他,夜草倒是时时有的。他常到河边、田埂割些青草,摊给牛儿吃,几头牛个个膘肥体壮,父亲也常引以为豪。
每年开春和双抢季节,父亲照例用牛儿给队里犁田耙田,换取工分。中午吃饭的间隙,我们小孩就去溜溜牛,让牛和人歇歇气。这时,河边、田头常见我们放牛崽的身影。一天中午,太阳火辣辣的,一丝风儿也没有,田里的水泛着气泡儿,热得难受。当我把牛牵到闭村路旁的清水塘时,见一帮小伙伴正在戏水。水里的清凉和游戏的兴趣诱惑着我,我立马把牛赶下塘,让牛儿泡水,我也下水和伙伴们玩成一片。这一玩就玩得天昏地暗,忘记时日。直到看见父亲满脸怒火地站在塘边,酱紫色的脸越发显得黝黑,他一句话也不发,可我知道,世界末日快要到了……我乖乖地随父亲把牛儿牵到田头,这时的父亲显得异常平静,他并不急着套牛犁田,而是把牛放在一边啃青草,并叫我走下田里来。正当我满脸疑惑的时候,父亲把犁套放在了我肩膀上,叫我拉梨,并说若我能拉10米地,就能宽恕我。尽管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无奈那犁头深深的埋在土里,竟纹丝不动。蓝天,白云,骄阳,烫水,空旷的田野就剩我父子二人。我哭了,泪水随着汗水往下淌,父亲也不劝阻。等我瘫软得坐到水田里时,父亲才叫我上到田埂休息,看他套牛儿犁田。他一边犁田一边责训我,要我体会劳动的辛苦,体会牛儿的艰辛,明白我没照顾好牛儿的过错,明白什么叫做责任,那一幕,深深的烙在我心里,以后我干什么事,就会想到责任这一词,不敢半点马虎。那一年,我12岁。
父亲能说会道,什么事情一到他嘴里,准能翻出新花样,逗人开心。比如述说小孩上树掏鸟窝这一件平淡无奇的小事,他就会勾勒细节:孩子费了好大的劲,终于爬到树梢,一边把手伸进鸟窝,一边自言自语的说:这回看你还不死?话没说完,脚底下一滑,扑通一声摔了下来,四脚朝天平躺在草地上,伙伴们围上来,看看无大碍,就互相打趣道:看你死还是它死……让人当场笑翻。父亲还善于编一些无伤大雅的民谣,让孩子们传唱。有一首民谣唱到:京岭东榜织畚箕,朝南龙胜织米筛,乔站做香无人知,大岭果子日日墟(京岭、东榜、朝南、龙胜、乔站、大岭都是邻村的村名)……短短几句,就把周边乡村的特点,概括无遗。想来我家后来出了几个教书匠,或许就是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吧?
父亲又是一位坚强的人,他常说:只有人高过山,没有山高过人。家庭拮据,父亲总能变着花样,不让我们哥姐几个饿着,今天在山上采几朵蘑菇,明天下河摸几个河蚌,后天拦小溪捞几条泥鳅……虽说缺油少盐,但在那艰苦的岁月里,这就是无上的美味。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大哥、二哥相继成了家,分了出去。父母就带着我和两个未嫁的姐姐、一个才7、8岁的妹妹过日子,那时年幼,浑不懂事,只是暗地里见两个姐姐抹眼泪,说父亲把边角地和偏远的田地都留给了自己,会累死他的,可在家里却常听到父亲爽朗的笑声,童年的我,在父亲的荫庇下也过得无忧无虑。现在想想,父亲主动挑起生活重担,是多么的不易啊!
有一件小事,不知该不该提。初中时我到了镇中读书,父亲很是高兴,额头的皱纹似乎也舒展了不少,可我吃宿都在学校,无疑给家庭增添了压力。一个周末晚上,我从学校回来,顺带告诉父亲,回校的时候要交伙食费了。结果父亲把钱箱搬出来,翻箱倒柜的找完,也凑不够30元钱,他苦笑着对我说:这就是我们的家底。真不知父亲是怎样撑起这个家的。
父亲晚年,身体垮了,一场大病差点把他夺走,亲友到病榻前看望他,他还不忘打趣:这把老骨头没用了,大家能参观就多参观一下啰。弥留之际,他茶饭难咽,我看着他瘦骨如柴的身体,黯然泪下,他看了,反倒安慰我:以前和天斗,和地斗,现在要和病魔斗了,阎罗王是不敢收我的,放心啦……不管病痛如何折磨他,人前竟没有一句呻吟,老爸把坚强演绎到了极致。
愿父亲在地下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