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婚嫁琐忆
看到韩剧中那种古朴、庄重、严肃的结婚仪式,自然要想起乡下老家婚嫁那些事儿。
每逢娶亲队伍经过我们的村落,闲来无事的村民便聚在路边观赏一番。这也难怪,那个时代经济文化落后,乡下人的精神生活本来就很贫乏呗!当时没有多少机动车,出门大多依靠双脚丈量。我们那儿的新娘也不时兴红盖头,只撑着花纸伞遮着羞涩而粉红的脸,在伴娘们的簇拥下,一路纤纤细步,姗姗而行。
“新娘真正新,前面两……”这种代代相传、内容有些低俗的童谣在一些小青年的唆使下,总会齐声唱起。听他们说,新娘听到这种令她难堪的童谣,会丢一把糖果堵住这群兔崽子们的嘴。我们跟了一程,唱了一程,声嘶力竭,却没捡到半颗糖果,于是自讨没趣地散到溪边、田野玩自个的游戏去了。
大人们细数着新娘的嫁妆,品评娘家的经济水平和慷慨程度。大橱小柜的,当时的“闽江牌”缝纫机应该算是最高档、最奢侈的嫁妆了。
那时,堂嫂的嫁妆在我们的村里算是最豪华的了。堂嫂生长在沿海经济较发达的地区,堂兄就在那儿的连队当兵,某种机缘巧合而一见钟情。她家人关于原始丛林野兽出没、部落生活残忍艰辛的恐怖描述都无法消减堂兄英俊帅气与绿色军装所泛发出来的魔力。在她家人看来,堂嫂嫁往大山比昭君远嫁大漠还要惨烈。堂嫂的嫁妆除好几箱高档衣物外,还带来一台当时还只是传说的黑白电视机。每当夜幕降临,已经退役的堂兄便把电视安放到庭院,十里八乡的村民把院子塞得满满的。有时电视没能接收到信号,但人群总不愿散去。小孩看着屏幕上的黑白沙粒跳动翻滚也十分过瘾;年轻男女夹杂在人群中间打情骂俏;老人趁机看几眼外地进口的穿戴洋里洋气的堂嫂。几个月下来,我们几家的蔬菜生长呈现疯狂的态势,因为我们的厕所总是夜夜爆满。
堂嫂远嫁山里,不知她母亲是否偷偷为她伤心流泪。然而,堂姐的出嫁,却让善哭的二婶把哭技发挥到极致。出嫁前半个月来,二婶夜夜跑到堂姐房间抱着堂姐痛哭,白天邻居送来点心的时候也要哭,而且哭得更凶。二婶一哭,多愁善感的堂姐总是跟着哭,母亲经不住那凄凉悲歌的渲染也在偷偷流泪。二婶那一声长一声短的凄厉的拉锯般的哀号,让我们这些小孩彻夜难眠、浑身瑟缩,以致我们把结婚想象成学校隔壁那充满凶杀、残忍和恐惧的屠宰场。
五日或七日是这些大义凛然奔赴“屠场”的姑娘们回家省亲的日子。她们红光满面、神采飞扬的情态不得不让我重新考虑结婚的悲喜色彩,不得不让我重新构思喜庆、欢热的结婚图景。其实,二婶并没有太大的悲伤,因为堂姐出嫁那天,我看见二婶用杀猪般的哀号将如花似玉的闺女送出家门后,迫不及待地折回屋里,心花怒放地帮二叔数钱。伤心的倒是别人,因为我看见一些年轻人躲在人群里黯然伤神。
大姐的出嫁有没有让一些人黯然伤神,我不太清楚。倒是我自己伤心了一阵子,因为大姐是最关心、最疼爱我的,她的离去将使我失去孩子辈中一种情感依靠。从小缺乏音乐细胞的母亲学不会二婶那种拉锯般的哀号,所以省下许多眼泪,减少很多噪音。出嫁那天,众目睽睽之下,母亲生硬的喉咙仍然唱不出婉转的悲歌。多亏二婶见义勇为,才使冷淡的场面顿时升温,让不少妇女无辜地陪了许多眼泪。
大姐出嫁,我虽然伤心,但也捞到不少好处。出嫁前几天,邻居照例送来点心,大姐舍不得吃,总要叫我先吃。饥肠辘辘的我便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吃得腆着肚子。几天下来,我油水大增,脸色红润。我可能是过于留恋这样每天一餐的免费美食,于是偷偷地问二姐哪时要出嫁,结果嘴巴被二姐掐出几个红疙瘩。
乡村一些婚嫁习俗随着年代渐行渐远,慢慢成为历史的记忆。如今,时代变化了,思想开放了,啥都放开了。拉链替代了纽扣,加快了开放的速度;微信替代了纸信,提高了情感的透明度——赤裸裸的情感表白替代了含蓄委婉的心理暗示。现代都市的恋情男女,崇尚自由持久的情感“磨合”,要不是丈母娘催得紧,才懒得去搞那种特花钱、极繁琐的“公告性”的结婚仪式呢!
作者:许今箎,1990年毕业于福建师大中文系,现任福建省泉州市德化县第八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电话:18959915180,邮箱:dhbzzh@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