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 地 祭
要不是恰逢阴云密布、连日春雨飘零,我哪能有空回乡祭祖呢?也就是这一次的触肤之亲,才使我对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产生从未有过的心痛和怜悯。未曾涉足大概五、六年了吧!而那时,不是顺道而过,就是没有投去认真的目光和炙热的感情,体会就不够深刻。或者,大抵是已过飘零的年龄,说故已成主旋律的缘故吧!这回看到的都是童年的痕迹、听到的都是儿时的声音,但这些记忆都覆盖在荒芜的土地上,散发着朴素而又真挚的气味。
只有三叔一户人坚守的村庄,曾经的其他三十户多户人像秋天的黄叶被时代的飓风卷向四面八方。我好奇的不断向三叔打听这些人的去向和归宿,三叔都能一一赘述,只是要在前面冠上“听说”两个字,我都能信以为真,同时也希望他们能像在故乡一样的纯真和勤劳,奋斗出比在故乡土地上更多的幸福。
用大量土坯和泥巴堆砌的屋舍,护佑着欢歌笑语从青涩走向沧桑,安全的躲过风雨、缔造快乐、抚平忧伤;家家户户炊烟缭绕、香气四溢;鸡鸣犬吠、乡音不绝。然而,这些都成永远无法捡拾到的记忆,满满的涤荡在我的脑中。村落凋敝了,凋敝成了废墟。没有了生命的呵护,房舍那堪风雨浊蚀,历久年长,色褪墙倒,全然成了野草的乐园,物不是人亦非。不是文物更不是文化。
微风细雨中我们参加了三叔指导的祭祖活动,设香案、培土、烧纸,小心谨慎、细致入微,用看得见的虔诚对话于地母之下看不见的灵魂。也许那个世界更加精彩,但在我看来这只能是一种传承,其中的教化之功永远是其他方式无法替代的。在此期间,我用闲暇的目光回望远处,烟霭茫茫、屋舍隐隐、无花无草,一色的灰褐;山路寂寂,阒然无人。唐朝那位大诗人的句子真能应景,纷纷雨下,路上无人,何魂而断?层峦间白带联结,是新修的水泥路,将无数个暗淡无色的村庄及宅院联在一起,联结着城市与乡村、联结着文明与落后、承载着乡村振兴的历史重任,一直消失在大山深处。我们正是沿着此道而来的,光亮的路面被山风打扫的干干净净。倒是镶嵌在远处山坳里的几处安置房,色调明快、充满活力,散发着现代气息,灌注上希望之光。
然而,最为扎眼的莫过于脚下的耕地,没膝深的枯草,密砸砸排布在湿漉漉、松软的土地上,经大风梳理似大海里翻滚的波浪,原始到鲜有足迹,一台台、一片片,完全混沌于荒山野岭、难分彼此。满目的荒芜,附着上惨淡的凄凉,我已泪目于这种景致,顿觉喉管打结,语不畅、情不止。很显然的理由是,这片土地我再熟悉不过了,几乎无处不贴有我童年的印记,此时此刻,时间被硬生生的拉回到30多年以前,许多的生活片段跳出记忆的存储空间,鲜活而生动的重新演绎:春种秋收里,没有诗情画意;“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感受是没有参加过这种劳作人很难理解的;碧波荡漾里浇灌进的是黑皮肤农人的苦涩和劳累;金灿灿的世界里上演的都是父辈们虎口夺食、轰轰烈烈的运动;像我这般年纪在农村长大的人,都是在这样的熔炉里经过了历练,感受深刻而持久;进山进地的日子,永远熬不到头,那时的天永远不黑、那时的太阳永远不落,那时的土地永远不闲。因此,我不大喜欢描写农民丰收的句子,恨那些轻松的笑谈。
现在我明白,那是一个时代,是历史的一个黄金时代,养万民于疾苦的土地,其功德何至于此,他还撑起了工业发展的半壁江山,寸土寸金,这是土地的价值;田埂间用生命呵护着土地,这是农民的奉献。人与土地的交流是物质的表现,其实质更是精神的载体,能说出期间内涵的只有农民了。然而,今天,这片土地上再也找不到黍粒、锄禾的一点点蛛丝马迹,民以食为天、食又从何而来呢?我双膝跪地,虔诚的附身叩首,是为祭奠我地母下的祖先,也是为生我养我的这片故土。
从山上下来,暮色渐进,依旧浓云密布,我们告别了三叔不舍的孤独声影、告别了故土凄然的幽静,踏上了归程,心情沉重,思绪呆滞。乡村振兴的脚步已是震耳欲聋,土地的春天即将到来,我多么希望不久见到的故土是戎装焕发、活力四射、洋溢着明快节奏、易于居家的安乐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