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和老窗
见到一位画家朋友的一幅画作,是描绘老房子和老窗的。据说,创作这幅画的灵感来自去山西吕梁山脉乡间的一次实地写生。提到山西吕梁,笔者不由的回忆起早些年因为工作的关系,曾往返于山西吕梁山脉腹地做过的多趟旅行,这其中,留下印象最深就是那散布在山垣梁峦的古老的村落,尤其是那里的老房和老窗。如今,欣赏朋友的这幅画作,不仅有似曾相识之感,还不由地产生了一股独而不孤,忧而不伤的惆怅。凝视这样的老房和老窗,仿佛它们可以演绎出轻轻的,淡淡的画外故事。这故事把时间跨度与空间跨度瞬间浓缩凝固,又缓缓延展拉长;让人感受到一阵天地悠悠,岁月斑驳的感慨,一团如诉如歌,如烟似缕的乡愁。
北方农村的房舍建筑,尤其是北方山区或高原农村的房舍建筑挺普通的,若从建筑材料、建筑工艺、建筑风格进而论到建筑艺术,这些村落建筑除了老旧这一条,还算不上独到和上乘。可是,老房和老窗留给我们的视觉印象却像是融化在我们血液中的亲缘基因,不管时间多么久远,总会令我们感到亲切,总能让我们浮想联翩。
伴随着都市化进程,不少人的生活变得匆忙又迷茫,急功近利与浮躁虚华孪生,焦虑和抑郁叠加,时间被碎片化,人们很难能心绪平和的观察事物, 思考问题和体验人生,并享受由此带来的恬适与深刻。拥有宁静致远的修养和功夫成了只有少数人才具备的难能可贵。而当我们欣赏这老房和老窗时,那种久违的潜意识深层的对宁静的渴望会油然而生,那种似曾相识的远离喧嚣的冥想会不期而至。
老房和老窗是岁月的见证。就时空论,光阴荏苒,去而不返,岁月原本就是不断逝去,是留不住的,能留住的只有对往昔的记忆和回味。然而,沧桑古朴老房子和老窗会引发我们对岁月的思考,那就是:岁月虽然逝去,但岁月的象征与印迹是可以传承和盘亘久远的。那陈旧厚重的老房所承载的不正是岁月所在吗?那原木本色的窗棂不是被岁月涂抹的黑黢有年吗?岁月的果实是确有其物确有其人,留得住。
默默支撑在原地的老房饱经风霜,色彩沉郁又泰然自若。没有雄伟奇峻的气势,也没有勾心斗角的玲珑,可是老房挺起的胸膛抵挡了严寒酷暑的围攻,呵护了子子孙孙的平安,营造了家与乡的温馨。晴朗的暖冬的午后,背倚老房子的或蹲或站或坐或的家人与邻里,不就是这样饱浴着阳光悠闲地唠着家长里短吗?雨后复斜阳的夏天傍晚,半天的晚霞映红院落,孩童们不就是在老房子前赤脚追逐蜻蜓而并不理会盘旋在头顶的蚊子,自顾自地玩耍吗?
与墙皮斑驳脱落的老房同在的是老窗。老窗洞悉房里乾坤与屋外天地,传达着昼明夜暗,通透了世间纷繁。晚饭时分,年轻人瞭一眼窗外的黑,说:“明天冬至,冬至十天阳历年,又是新的一年。”老年人也瞭一眼窗外的黑,说:“明天冬至,再有一个多月就过年,又一年。”春寒料峭的微明清晨,窗外颤抖的干枯的树枝上,鸟儿在孤独的寂静中伫立,它左顾右盼,浅声低语的鸣告着春的消息。炎天暑日的正午,明晃晃的太阳普照着悄无声息的山峦、田野、房舍、草木,老窗象是有意为之地把强烈喷射的光线制造的欲进又止,给阴凉和暴晒画地为牢;而午睡的人们则把涌入老窗的含着庄稼和树叶味的热风还有蝉鸣,当成佐眠的享受。深秋的上午,老窗外的天是那么高蓝净远,成行的大雁清亮地叫着由北往南飞去。初冬的傍晚,西沉的斜日驱使着最后一抹阳光由老窗侧身而入,直映在屋里东墙角,晃晃的光束中,一些闪亮的尘土在欢快地飞舞。飘雪的腊月,天早早的暗下来,墙头和灶台堆了“银”,堆柴火的棚顶和地面铺满了白毯样的一层,只有鸡犬的爪印给这“白毯”注解着厚度。老人们望着窗外念叨着:“连着下几天吧,瑞雪兆丰年!”
是的,老窗自古就是农耕人家沟通天地与生活劳作的望远镜兼采光板。
在南宋诗人华岳的诗中有这样的描写:
鸡唱三声天欲明,
安排饭碗与茶瓶。
良人犹恐催耕早,
自扯蓬窗看晓星。
农耕劳作是辛苦的,农妇为了者辛苦的劳作所付出的同样是辛苦,农耕旺季的紧迫忙碌往往是“良人”——丈夫——农耕壮劳力尚未起床就开始了。农户人家的辛勤与期待,温馨与自足,真是意犹未尽!这就是老窗承载的农耕岁月啊!
更值得品味的是,那垂挂在老房墙外和老窗的或须皮尚存或原实皆露的玉米棒子将我们的主视觉牵引到我们所熟识的玉米黄色。这黄色并无瑰丽斑斓,还略显矜持,但有着一种不作张扬的自在天成。是的,四季轮回,万物荣枯,生生不息;那颗颗籽实不正是春耕,夏长,秋收,冬藏的最真写实吗?那黄灿灿的垂在窗前的,是结果也是新生,只要有老玉米在,来年的幼苗就在,绿油油的青纱帐就在,金灿灿的丰收就指日可待。老玉米是往昔也是如今更是未来。只要悬挂有老玉米的老屋子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劳的农人就在,我们世世代代祖祖辈辈的家乡就在。
山西的吕梁山脉是黄土高原的组合部分。黄土高原,那是我们悠久的农耕文明发祥地,那里有我们永远难以割舍的乡愁。乡愁,不是愁苦愁闷,不是哀哀无告,不是听天由命,不是无所作为, 而是对我们古老文明的来龙去脉的自信的感叹感慨,这里既没有流金岁月似的聊以自慰,也没有蹉跎岁月般的自怨自艾,这是一种立足于自我的充满自信的对天地人间的极目远望和回音倾听,乡愁,是我们永驻于我们华夏儿女心底的对农耕文明的深深的眷念,乡愁是永恒的岁月。
我们的世代农人是坚韧的,是热恋故土守望家园的,也是任何天灾人祸所摧不垮的,我们华夏文明历经磨难而历久弥新的根基就在于此。笔者以为,欣赏曾经属于我们每个人的老房——老窗,会令我们更加敬仰我们的农耕文明,更加感动于我们固有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