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要退休的时候
还记得刚来公司报到的情形,一晃就是三十五年了。明天,我就要离开这个工作了三十五年的岗位,加入退休人员的行列。
三十五年了,可我依旧认为自己只是这个单位里的一个看客,或者叫一个过客。可是,三十五年来,为了这份工作,我总是有看不完的文件,开不完的会,接待不完的领导,应付不完的检查评比,想不完的事情……忙,忙死了!
在这三十五年里,经我垒起来的长长短短的高速公路至少也有八九条了吧,而且遍布这个沿海省份的东南西北。这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可以自豪的,因为,我只是一个修路的打工仔,我修了路,公司给我工钱。
有时候,我乘车路过自己垒起来的这些“杰作”,我连正眼看它们一眼都不看,这条高速公路的恢宏和顺畅与我何干呢!
今天下午,忙完工作交接,收拾好了个人用品。我就在宿舍的阳台上呆坐着,看着阳光一点一点地移动。今天,太阳似乎走得很慢,但是一直没有停歇。它的脚步很均匀,从一棵树慢慢地收到另一棵树身上。这些年来,我虽然见识过许许多多的事情,但是,我对细微之处的观察却很少,我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这么细致地观察太阳的流动是什么时候了。
当阳光慢慢地变淡,空气中四散开来的凉意告诉我,黑夜就要来了,一天又要过去了。三十五年来,我很少在意一天的过去,因为白天黑夜的交替实在是太平常了。人的一生有多少天?我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记起小王在十年前来我们这个单位工作时,还曾红着脸问我:“九满,隧道衬砌是什么意思?”然而,他在几年前好像忽然增添了力量,已经熟练地掌握隧道的设计、施工、管理技术了。也没过多久,他就成了我们这个行业的技术权威,神情里满满的自豪。再后来,他甚至摆出一幅不屑一顾的表情跟我谈论工作了。
不知是哪一天,也不知是哪一年,我在他人面前成了苍老的代名词。在各种交际场合,面对一大桌正在推杯换盏、互相递烟吞云吐雾的人,我经常是受嘲弄的对象。向我劝酒递烟的人见我坚辞不受,会讪笑着说:“不抽烟、不喝酒,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打麻将的人三缺一想要拉我上场,眼见无果,会恼羞成怒地痛斥:“又不是很老,什么都不玩了!”渐渐的,在旁人眼里,我就是一个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活得如同一潭死水的老人。
想想,有些变化是悄无声息的,不经意间回过头来才会忽然发现。就说我自己,每次回首往事的时候,就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因为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从我来这个单位报到开始,已经过去三十五年了。三十五年的岁月带走了什么?很多教我做人道理的老领导已经永远离开,只留下日渐模糊的影像;很多过去的同事已经失去了联络,散落在未知的东南西北;很多年少的容颜已经有了皱纹和白发,显示出不同程度的苍老。
三十五年的岁月,在我身上改变了什么?我少了对世间万物的好奇,少了拍案而起的热血,少了面对未知的慌张,多了对生命和生活的敬畏,多了对人生百态的怜悯,多了对现实落差的坦然。我不再好奇地窥探别人的生活,不再对别人的成功羡慕嫉妒恨,不再对过去的遗憾痛心疾首,不再轻易自我怀疑和否定。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况,我都会告诉自己,这就是我的人生啊!我不能逃避它、选择它,那就接受它、热爱它,把自己的每一天都安顿好,尽可能的让它发出更多的光和热。
渐渐的,我学会了从日常行事中去寻找慰藉,不再需要外在的确认,即使有人认为我“未老先衰”也不会让我困惑。
一抬头,我看到金星早早出现在离宿舍很近的低空,然后月亮就上来了,云在游走,使得月光忽隐忽现;野风吹着高高的树,叶片飒飒作响;大鸟立在树梢,紧张地看着开阔的小区,发出老而神秘的叫声,似老头哭泣……
明天,我就要离开这个工作三十五年的单位了。我忽然觉得,我的大学、学识是多余的,我的所谓努力、拼搏也是多余的,我的那些所谓地位、荣耀都是多余的!它们只不过是我的一道道包装,它们只不过是我用来保住这份工作,让我得到一些掌声的护身符。现在,面对如山的专业书籍、资料图案、证书奖牌……我也只是拣了几件做纪念。
美国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说:我有一个梦想。其实,我们谁没有个把梦想呢?我虽是一个平凡的小人物,不能治国平天下,但是,我已把青春奉献给了工作。参加工作以来,我整个人就属于“公家”的了,很少有属于我自己的时间、空间,许多梦想,比如码字、旅行、收藏、骑行,也要等到退休后去圆。
这一刻,我又想起了刘欢那首曾经火遍大江南北的歌:“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辛辛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进风雨,心若在梦就在,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