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公案01——天子文

第一回：使心眼老头坏良心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在京城做大官的湖南人，因老父亲死了回家治丧。他特地请了两个风水先生，叫他们去选一块下葬的“风水宝地”。这也是我国自古流传的风俗，说是把死去的人葬在“宝地”，就可保佑子孙后代荣华富贵。

两位风水先生接受了委托，就带着罗盘，在附近方园百多里的地方转来转去地找。一天，他们来到了一座大山下，在山脚发现了一泓清彻异常的泉水，根据这个迹象，他们断定此山必有好风水。果然，在半山腰，他们不约而同都看中了一块宝地。

“这真是块少见的好地！”一个风水先生说。

“此乃龙脉之地也！”另一个风水先生说。

“我们到山脚挑一担泉水浇到这地上，明早再来看长出什么花。”

“对。要是开荷花，就会出真命天子，要是开禾花，就是出草寇王。”

二人挑了水浇到地上，为了寻找方便，他们还在那地面放了一枚铜钱，边议论边下山去了。

俗话说“隔墙有耳”。当两个风水先生议论时，有一个年过半百的姓刘的老头正在坡下拾野粪，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刘老头大喜：“哎呀，这是我家的运气来了，明天我抢在他们前头来看看。”主意已定，老头乐滋滋地回家去了。

却说这刘老头是个鳏夫，下有一女一子，女儿叫刘大姐，早已出嫁；儿子名唤刘二，新婚不久，媳妇陈氏；另外，家中还有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娘。一家四口，本来日子过得平平静静和和气气的，只因刘老头居心叵测，就生出许许多多的变故来。

第二天一大早，刘老头心急火燎地来到放铜钱的地方，一看便乐得手舞足蹈——晨曦中，一朵洁白的荷花亭亭玉立，迎风怒放。刘老头使了个偷梁换柱之计：他扯掉荷花，弄了朵禾花栽在原处。一切搞定后，他悄悄地离去。稍顷，两位风水先生来了，一看是禾花，相顾失惊道：

“长出一朵禾花！此地安葬不得，还是另找宝地吧。”

按下风水先生不表，单说刘老头回到家后又犯了愁。为什么？因为有了宝地而没有安葬之人，岂不是白费心机？正在苦苦思索，忽见老娘端着个大播箕，颤巍巍地上搁楼去晒干辣椒。他心里一动，登时有了主意。于是刘老头也跟着上了搁楼，假惺惺地对老娘说：

“娘，您年纪大了，行动不便，让我来晒吧。”

老娘说：“儿呀，娘不能吃闲饭呀，别的事不能做了，这个活儿还能做。”

刘老头去抢老娘手中的播箕：“娘，还是我来吧，您去歇息歇息吧。”嘴里说着，暗地里手上一使劲，用播箕把个老娘从搁楼上推了下来，摔得脑浆迸流，登时气绝身亡（注：旧时南方农村的搁楼相当于现在住宅的阳台，但没有栏杆）。

刘老头嚎啕大哭，悲痛欲绝，对人说老娘自己失足跌下来了，因此全家人和村里人都信以为真。随后，刘老头用民间最隆重的葬礼，把老娘葬在那块风水宝地。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呈奇兆家畜生异兽

书接上回。

数月后，陈氏怀孕了。

一般人都是“十月怀胎”，这陈氏却怀了一年多还不见生产。丈夫刘二心里很是纳闷，生怕是什么怪病。刘老头却很清楚是咋回事，只安慰儿子和媳妇“不要紧”。又过了一年，陈氏的肚子越发大了，但仍然没有生产的迹象。小俩口都慌了，以为怀了什么怪物。刘老头便暗地买通一个瞎子来算命，说这胎儿“非富即贵”，消除小俩口的害怕之心。这样，一怀就怀了三年。

却说刘大姐的公公适逢六十大寿，要大摆宴席，请帖也发到了刘老头这里。刘老头可费了思量：到亲家翁那儿来回要三天，说不定亲家还强留着不让走。去吧，怕媳妇突然生了，小俩口和接生婆没见过世面，会把事情弄糟；不去吧，亲家肯定不高兴，人情上过不去。思量来思量去，最后决定，开席那天赶个大早去，不顾亲家的挽留当天就回。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开席那天，刘老头按原定方案起了个大早，匆匆赶到亲家翁家里，正好是晌午吃饭的时候，他匆匆吃了宴席正要告辞，却陡然下起倾盆大雨来。这一场好雨，有诗为证：

忽喇喇雷电施淫威，

噼啪啪大水急急掀。

混浊浊地面路难行，

白茫茫宇宙都不见。

噫，真个是，

银河决堤落九天！

这才是人不留客天留客。刘老头万般无奈，只得在亲家那儿住下来。哪知这雨竟一口气下了三天三晚，第四天才放晴。刘老头告辞一声，拔腿就走，心急如焚往回赶，几十里的路恨不得一步跨完。

这里按下老头赶路不表，单说他家里发生的事。

刘老头离家那天，陈氏的肚子就开始疼了，一直疼了三天三晚，到第四天一清早方才生了。

先生下来一个黑脸，模样怪诞，滿屋黑气腾腾，天昏地暗。刘二见了心里害怕，提起黑脸的双腿朝地下一甩，“扑”的一声，当场毙命。又生下一个红脸，滿屋红光，仿佛着了火一般。刘二心下着恼，不分好歹提起来又是一摔，登时小命归阴。紧接着居然又生了个白脸。这时万道金光透过屋顶直冲天穹，空中祥云飘渺，瑞蔼缭绕。白脸一生下来就会说话，他问刘二：“爹啊，我的两个哥哥呢？”刘二哪里见过这等怪事，吓得浑身发抖，又想摔死这个白脸。在这紧要关头，刘老头一步跨进房门，大喝道：“住手！”

原来那白脸乃是天上的天王星投胎下凡，是未来的凡间天子，黑脸是黑熊星下凡，红脸是文曲星下凡，乃是一文一武辅佐天子的大臣。刘老头心里清楚，却不好说破，事已至此，只得将儿子臭骂一顿了事。

话说这小天子生性活泼伶俐，聪慧异常。他无师自通学会了画画和剪纸，每天在家不停地画呀剪呀。陈氏好奇，凑过去一看，尽是画的兵、将、马、车和各种兵器。他画好剪好之后，拿到嘴边一吹，画儿立即不见，陈氏惊奇万分。

奇怪的事也一件连一件。先是刘老头家养的一条耕牛生下了一头小象，后来一只家猫生下了一只小老虎，接着一头大母猪竟生下了一只麒麟。这些异兽生下来简直是“见风长”，不多日子就变得魁梧雄壮。小俩口稀里糊塗，不知怎么回事，刘老头却心如明镜：这是文官武将和天子的坐骑啊。他吩咐把三只异兽关进后园的石屋里，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但是意料之外的事还是发生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惊龙颜大姐闯大祸

书接上回。

话说清明时节到了，刘大姐回娘家来祭拜祖母。住了几天后，打点行李准备返回夫家，临行时听到一种奇怪的吼叫，便问陈氏：

“这是什么东西在叫？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麒麟叫。”陈氏淡淡地回答。

陈氏听惯了，习以为常，刘大姐却立即来了兴趣：

“真的呀？关在哪儿？我去看看。”

陈氏开始不让大姐看，因为老头有言在先，不给任何人知道。无奈大姐自小只听别人讲过麒麟，从来没亲眼见过，所以緾着陈氏非要看不可。陈氏只得告诉她地点，并嘱咐道：

“千万别让它们跑出来。”

刘大姐马上跑到后园的石屋，将门推开一条缝，伸头一瞧，嗬，好家伙，当真是神兽胜似凡畜。

但见那虎：

一身黄缎衣，

两只如电目，

额际天生“王”字，

雄壮威武。

难怪一吼千山震，

一啸百兽哭。

但见那象：

四条陷地巨腿，

一只通天长鼻，

二根雪白大弯牙，

体格壮硕无比。

外表温文敦厚，

性实聪颖端丽。

但见那麒麟：

锦毛绣鬃，

好似黄袍加身，

遍体金光，

犹如东海日升。

天生仪态万方，

地造华贵雍容。

当下刘大姐饱享眼福，喜不自禁，不觉摘下玉簪戏弄麒麟。那畜生撒起欢来，摇头摆尾，总想窜出门。刘大姐嘻嘻笑着，用玉簪在它身上刺了一下，嘴里说：“看你调皮！”麒麟痛得浑身一抖。哪知这一抖就抖出事来。

那一天，京城里的皇帝正在金銮殿上与群臣议事，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大家都吓了一跳，抬头看时，不禁个个目瞪口呆：只见好端端的金銮殿平白无故地陷塌了一个殿角。看官须知，这金銮殿是建造得固若金汤的，是万年永久之基，就是用现代的小炮去轰也未必能轰塌。所以君臣都是惊恐万分，不知主何凶吉。

皇帝忙下旨，宣天师进宫卜卦。天师遵旨，即刻卜了一卦，只一看，立刻大惊失色，俯伏在地：

“圣上，大事不好！”

“何事惊慌？快快奏来！”

“当今世上又降生一天子，不日将与圣上争夺天下！”

“啊，这还了得！”皇帝大惊，气急败坏马上下旨：“着派大臣百名，分头到全国各地去寻找这个对头，限期十日！找到了速速回奏，并晋爵加薪。十日之内没找到，统统斩无赦！”

众大臣接旨，都诚惶诚恐，不敢有误，赶忙回家，换上便服，纷纷上路。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泄机密回天终无望

书接上回。

话说其中一个大臣，就是前文里那个请风水先生的大臣，他接旨后就带了二个随从往家乡而来，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一路上，他又焦急又懊恼。焦急的是，期限只有10天，没有找到那个新降生的小天子的话，那可是“咔嚓”一声杀头的事，决不是闹着玩儿的；那么为什么懊恼呢？这里面有个原因。原来这个大臣记起了三年之前，风水先生对他说的话：“贵乡有一地面，乃出草寇王之风水，万不可告诉别人。”现在想来，定是那个风水先生看错了，致使新天子不出在自家，故此懊恼。

这位大臣到了家乡地面，并不急于回家，而是扮作普通行商，专往茶馆酒肆里钻。他知道这些地方的马路消息最多最快。果然三天以后，他就听到酒客们在议论一件稀罕事，说是某某老头家里养了一匹麒麟——看官，前面说过，刘老头曾严嘱家人不可外传家养麒麟的事，何以现在传出去呢？皆因刘大姐没有听到其父的嘱咐，那陈氏也忘了交待，而大姐又是个多嘴的人，因而一回夫家就大肆宣扬，弄得方园几十里家喻户晓。

当下那大臣听了这个传言，立即断定小天子必在刘老头家无疑，要知道麒麟乃是天子的坐骑啊。他不敢怠慢，立刻亲自星夜赴京汇报。

皇帝得报，立刻发了十万兵马，浩浩荡荡舖天盖地杀气腾腾直奔刘老头家而来，登时将刘老头家的小小院子围了九百九十九层，只怕一只蚂蚁一只苍蝇也休想出去。十万兵将齐声喊杀，惊天动地。

这一天正是小天子出世的第九十九天。

东方刚刚发白，刘老头起早出去拾野粪了，其余人还在太虚幻境梦游，猛然就被这阵阵杀声惊醒了。小天子一睁眼，就知大事不好，一骨碌翻身起床从窗口跳到院子里。才一落地，早有一员大将骑着高头大马挺着丈八蛇矛向他冲撞过来，同时又有十多把闪闪发亮的青龙曳月刀争先恐后地向他砍来。好个小天子，面对此情不慌不忙，只见他跳后一步，左手揑个诀，右手一挥，舌绽春雷猛喝一声。

在这个小院子背后的小山坡上，本有一片竹林，这时应声一齐爆裂。每根竹子里面都有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全身披挂横刀立马，但由于还差一天时辰，他们都还不能动弹，只能望着小天子，显出一脸的无奈。

小天子叹口气，顺手从墙头拔下一根丝茅草，迎风一晃，变成一根红缨枪，就与那些兵将们厮杀。那些兵将哪是他的对手，碰着就伤刺着就亡，顷刻间一个个尽皆丧命。但立刻又冲进更多的兵将，同样厮杀同样下场……这一场好杀，有诗为证：

雄威一奋，

天摇地震，

挥戈百万成泥，

跃马三军如粉。

闻霹雳弓声，

电驰雷迅，

虎踏羊垒，

鹘荡鸦群。

冲锋陷阵称绝技，

挝鼓搴旗更有神。

杀了一个多时辰，院子里已经是尸骨如山，血流成河。院子围墙早已倒塌，九百九十九层的兵马争先恐后向前冲，都想立个大功。小天子毫无惧色越战越勇。混战正酣，太阳出来了，那茅草变化的红缨枪顿时变得软塌塌的不能使了，情况万分危急。小天子急忙叫：

“娘啊，快扔一样东西给我！”

那陈氏也早就起来了，她哪里见过这阵势，靠在房门边本已吓呆了，这时听见儿子叫唤，急切中顺手抓起靠墙的一条断了一只腿的长板凳扔过去——穷人家啊，用具大都是缺胳膊少腿的。

小天子接过板凳往胯下一放，轻轻一拍，那板凳居然迈开三条腿“蹬蹬蹬”跑起来，十万大军根本阻拦不住，一眨眼就冲破了重围。那十万兵马也不是吃素的，就在后面穷追不舍。

那位看官要问：“不是有麒麟吗，怎么不乘坐？”只因当时陈氏吓得稀里糊塗，压根儿没想到去开那个石屋门，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想到了也来不及了。

跑啊跑追啊追，总是隔那么远，逃的逃不掉追的也追不上。突然——这是个不妙的词——板凳一个闪失（只有三条腿哟，难免的），将小天子摔下来，滚到水沟里，官兵顿时蜂拥而上。小天子知道难逃一死了，喟然长叹一声：“唉，要是我两个哥哥不死，要是我滿了百日，你们区区十万兵马何足道哉……”话音未落，早被无数兵刃跺成肉泥。

鞭敲金蹬响，人唱凯歌还。官兵们得意洋洋回京领赏去了，只留下刘老头一家哭得死去活来。

后来，人们就把风水先生放铜钱的那个地方叫做“天子文”。

(后注：这地方在今湖南省衡南县花桥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