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床进行时
冬日里,我总是第一个起床。
清晨四五点钟,我便掀开被子,腿一抬,踩在地板上。
我刚走出卧室,妻子便把身体挪到床铺上我的余温尚存之处,恣意地伸展着,她把自己无所顾及地摆在床上。这是她一天中肉体上感到最满足的时刻——可以伸展到一个新且暖和的空间。
我打开煤气炉,点上火。火光便带着红色的特质和蓝色的神韵,从炉中涌出,热烈地舞动着,不停地升腾着。
不一会,食物的香气便跳着蹦着,跑遍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挤进被窝里,钻进妻的鼻孔里。她毫不动心,任肚子“咕噜——咕噜——”地唱着空城记,任调皮的香气在她周围游来荡去,一阵一阵地诱惑着她的神经系统。她甚至用被褥把头包裹得更紧实了,她不想闻到这种气味,这是来自严酷世界的严厉提醒。
早餐做好了。我开始叫她:“还不起床!”语气干脆、面无表情、例行公事般地喊着,我并不指望她会有什么回应。的确,她也没有回应,只是翻了个身,身体像婴儿一般蜷缩着,整个脑袋都埋在被子里。
此刻,这个房间,就是她的世界。诺大的一铺床,还有这一屋子的温情,就是她的领地、她的版图,外面的世界再温馨、再美好,就是鸟语花香,就是风徐雨疏,它们的艳丽,它们的忙碌和热闹,都与她没有关系,它们都被那一扇扇窗、一道道墙阻隔在她的世界之外。
妻躺在床上,已经醒来,却无意起床。在她看来,赖床的这段时间很享受。这不仅仅是温暖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壳,一个窝,让她舒适,让她安全,让她有个逃避寒冷的地方。
妻就这么安静地躺着,闭着眼睛,心里的浮躁仿佛少了。被窝柔软暖和。身体存有渴望,被窝可以满足。相互之间,每多依偎一秒,都觉得幸福。只要离开这张温暖的床的保护,妻就会在对现状的不满和对寒冷的绝望的双重压力下,跌跌撞撞。
妻想着一起床,就要去应付那些难缠的洗漱、穿衣,清洗杂乱的衣服,打扫布满尘埃的地板,清洁家具、电器,艰难地穿行在拥挤、腥臭味弥漫的菜市场……这一大堆烦心恼人的琐事,而且,没有一件能让她提起兴趣。
我吃完早餐,再一次走近她。“别在床上躺着了!”我说。她不吱声,假装又睡着了。
我拉开窗帘,东边的天,慢慢地挣脱出一缕红来,我知道,一个红太阳,就候在它身后。这时,天边的云彩,开始一点一点在给大地上裸露的万物着色。不是深红,不是艳红,是红晕轻染,含了羞。眼见着云霞堆厚,似燃起一堆篝火。那篝火越燃越旺,越燃越旺。一个红彤彤的“胎盘”,从“火堆”里蹦出来。也只在瞬息间,那“胎盘”就膨胀得无限大,里面的光芒,再也藏不住了,喷涌出来。万道金光,霎时间照耀在天地间,肆无忌惮地漫进来,充溢妻身边的孤枕,抚摸她的身体,亲吻她的每一个毛孔,温暖她的每一寸肌肤,渗入她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血管,她似乎感觉幸福正在慢慢地向她靠近,慢慢地写意着她平淡的人生。
八点多了,到了我出门运动的时间。
“牛奶都臭了!”忍不住,我最后一次摧她起床,声音更尖锐、更迫切。她遮捂着耳朵,只留出鼻孔和嘴呼吸。在渴望继续躺在床上和翻身起床之间,她内心的斗争更加激烈了。
为了准备起床,她试着打起精神提醒自己,与其他许多人相比,她已是足够幸运。她逼迫自己的思绪沉溺于那些身体抱恙的人、油尽灯枯的人、处于穷困之中的人,以及精神痛苦的人。然而,想象人类悲苦的景象只能证实她无力改变自己的生活。即便别人能够忍辱负重、乐天知命,也无法给予她支持和鼓励。总之,相较于寒冷,此刻的她更全副身心地感受到被窝的温暖魅力。挣扎于温暖的被窝与被窝外的寒冷之间,久久不愿起身。渐渐的,她有点喜欢在被窝里挣扎的感觉,就是因为有外面的寒冷,她才能感受到并珍惜着在被窝里温暖到几近幸福的感觉。
其实,在我第一次叫她起床后,她就没有真正地睡,有时还很清醒。她就是清醒地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也不想起那个床。
偶尔,她会试探着起床,当她的脚指头碰着冰冷的地板,又立即缩了回去。
似乎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还在起床——赖床——起床的纠结中。突然,起床的念头终于占了上风,于是,她自言自语道:“好吧,起床!”
她终于钻出温暖的被窝,开启了全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