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卑微的家
这些喜鹊,几年前就在四哥家屋后的那几棵松树上安营扎寨了。
每天早晨,这些羽毛斑斓的喜鹊,歇在树杈枝头上,翘动着长长的尾巴,踮起纤细的脚钩,拍打着轻巧的翅膀,转动着灵巧的小脑袋,欢快地跳跃着,舞动着,“喳——喳——”地鸣唱着乡村的奏鸣曲,搅起一圈圈幸福的漩涡。公鸡也被快乐感染着,“咯——咯——”地引颈一首首动听的高歌。
喜鹊非常聪明,会察言观色,在心性上,与人有部分相通。我路过它们的小屋,喜鹊安之若素。对喜鹊来说,我和松树一样,是值得它们信赖的朋友。我抬头看它们,喜鹊才有所警觉,有几只飞到远一些的松树上,观望片刻,又飞回来,落在伙伴们中间。一只纤细幼小的喜鹊看到我,带着颇为好奇的神情,伸着细长的脖颈,正脸看看我,又侧脸看看我,盯着我好一会儿。身上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稚气。被幼鹊盯着看的感觉,与被幼儿盯着看的感觉相同。那是一双还没有沾染尘埃的眼睛,通透清澈,在这样的目光面前,我内心充满柔光,又有种敬畏,仿佛面对一尊小小的神。
喜鹊是天生优雅的鸟,即使在一起进食也保持着鸟中绅士的风度,没有争抢,吃饱了就站在一边梳理羽毛,做日光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喜鹊又是乡村的喜庆歌手,它在原野里时飞时落,欢快地哼唱,让路过的人心旷心怡。
老吴家养了一群鸽子。鸽子既可以自由飞行,又可以随时回到老吴为它们精心准备的家,享用唾手可得的口粮,这涉及鸽子的生存策略。鸽子意识到必须牺牲局部的自由,来谋求现实的生活保障。这为鸽子带来了实惠,不必像其它鸟类那样风里来雨里去、四处奔波,只低低地飞上几圈,便安逸地在老吴家的房前屋后散步,或懒懒地晒着太阳,不会被冬天的饥馑逼到绝境。
鸽子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像在交流、激辩和争吵,虽然急切,仍不忘在草间啄食,不知疲倦。晒在桌上的芝麻、绿豆、南瓜籽等,鸽子也吃,人走到桌边了,才扑噜一声飞起。它们飞不远,落在几十米外的另一片草地上,像是换了一张餐桌。鸽子熟悉与人类交往的窍门,它们会在我们无法预料的瞬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桌上,蹦蹦跳跳。我特意拿来饼干捏成碎屑,撒在鸽群里,鸽子们不紧不慢地啄食,在我脚下转来转去,场面和谐温馨。鸽子啄食饼干屑间,不忘抬起小脑袋看我一下,调皮的样子很是可爱。
在乡村,随处可以看到飞翔的燕子,呼啸而来,欢叫而去,在田野里跳跃,在电话线上喧闹,无处不在,乡村因燕子而生气勃勃。
燕子是很有人缘、很有平民意识的鸟,它们把巢筑在普通人家的屋顶。衔来几根草叶、几片羽毛、几块泥土,加上自己的唾液,就做成了简陋的住宅。在此栖息、生儿育女,这就是家的意味。雌鸟在巢中产卵,产卵以后,就呆在里面孵卵。当儿女长大之后,它们会一起离巢而去。这里就会变成一个燕子的驿站。陌生的燕儿落到这里,假如觉得合适便会住上一晚,说不定第二天就会离开。
也许该说说藕池河岸边那棵老树。一只虫子钻进去,在它身上安了家。对于虫子来说,树身是它们的食物也是它们的城堡。一天,一只鸟啄开树的身体,吃掉了里面的虫子。后来那个洞又变大变深,直到住下啄木鸟一家子。有一年湖水涨上来,一只虾子爬进树洞,在里面住过。虾子弯起身子弹走了,两只小螺留在里面,直到变成壳。蚂蚁来过,老鼠来过,蛇往里头探过头。
那天我去拜谒父亲,走过老鼠的家门,鼠门洞开,里面好像住着战战兢兢的寂静。走过蛇的家门,幽暗中像有火信子在闪动,脚隔着鞋子就知道。在墓地不远处有一个蚂蚁窝,蚂蚁进进出出,搬进食物,运出垃圾,洞口周围呈现出勃勃生机。
我还在林间看到一个蛛网。那是蜘蛛的捕食工具,也是它的家。蜘蛛织好一张网,满心欢喜地躲在不远处,等待猎物。蜻蜓、蚊子、苍蝇,其他小昆虫,愿者上钩,来者不拒。这么大一张床,蜘蛛舍不得睡在中间,只在边上晃来晃去。蜘蛛生性胆怯、多疑、机警,对人始终保持警戒心。它见我这人间的大虫路过,并没有逃逸,我佯作没事的样子,更没有伤害它的意思。
人的一生,房屋可算是最宝贵的东西之一,我们拼尽全力,为的就是有一个巢。每当我们在冰天雪地和寒风吹彻的路途上走得迷茫走得疲惫不堪时,那一晕温暖的橘黄色灯光总是在夜深人静时等待着我们,使我们的眼睛为之一亮。一个鸟巢、一个洞穴就是一个家,与我们生活的房屋一样,虽然卑微,却是动物们获得家庭温馨和休养生息的场所,不管质地咋样,它在寒风中,保持温暖;在雨雪中,遮挡袭击;在破壳而出后,孕育生命。它们在这里养育出一群群的后代,长大后走向更加广阔更加美丽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