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天地
初冬天地
除了那只小黑狗,整个山坳都是友好的、和善的。
那只小黑狗静静地卧在路边,一声不响,但却定定地看着我们,眼里是怨恨的、敌对的,甚至歹毒的。
我们站着,我说,我们只是路过,不去你家,你不要紧张,它仍瞪着眼,不过没有做声。房顶上好心的村民刚刚提醒过,这只狗是咬人的。
路遇的其它小狗,都是热闹地叫着,虽然没有摇尾巴,但看来没有恶意,更像是和陌生人打招呼,寂静的山坳里多了些欢快,因为遇到的人几乎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我们一眼,又忙自己的事儿去了。遇到的小狗居然比人还多一个。
一家人的房屋,像坐在圈椅上一般。门前有两只羊,一只有粗大的犄角,一只没有,膘肥体壮,像小牛犊。房前挂着许多金黄的玉米,路上也有晒的。有几畦灰绿色的蒜苗,拉住了许多落叶做毯子。主人憨憨的,脸上写着自得的平静。
干净的水泥路像小村庄的围巾,挂在它的脖子上,一高一低,在村前一二百米外重叠了,飘到主路上去。
坡顶是绵延的绿墙,柏树密密匝匝的,像有力的臂膀,坡底应该是水沟吧,但只有隐约的轮廓,各种树木遮盖着它,山坡就显得平缓了许多。对面的坡上也有高高低低的房子,白墙红瓦,也有水泥路飘着。
我们并肩走在水泥路上,轻轻地。这个季节,荻花是最显眼的,惨白而又轻柔,无风漫摇着,如一片片幽怨的灵魂。成片成片的白皮松仍然是葱郁的,没人修葺,胡子拉碴,自从它们价格陡降之后,到处都可以看见其落魄的样子,属于它们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几条麦田绿油油的,不知什么时候起,麦田都这么稀有了。油菜还只是菜的样子,来春灿烂的金黄是没有影子的事情。田埂上零星的柿子树只剩下苍劲而繁复的线条了,比坡上树林里的同伴孤单凄清多了。树林里有红绿黄白等各种色彩,虽然都暗淡了些,但都是和谐的、丰富的、静美的,知天命的。一只鸟在一条长藤上转动着小脑袋,竟让我以为是长长的尾巴。
人家的房子旁边有一棵树,树冠很大,树叶还很繁密,橙绿相间,即使有了明显的干涩的模样,却更添了几分肃穆的味道,我觉得应该是沙果树。树旁有个小房子,我希望它是庙,每一个历经风雨的生命世人都应该用心去膜拜。
水泥路从容地踏过一条山沟,下面是十几米高壁立的陡崖。一棵大槐树挺立在崖下,一副当仁不让的架势。崖畔或斜或直地许多大树,它们泰然自若的,没觉得有什么害怕或者是抱怨。周围也有一些灌木,点缀着缤纷的色彩。
村子里有很多古树,虽然没有挂着被人认可的铭牌。古槐满身的皱纹更像是铠甲,记录着风霜雪雨还是生命的秘密。三五丈高的柿树树干也是,不同的是树枝是光滑的,几十颗鲜红的柿子挂在枝间,是生命缀织的红云。而椿树枝间飘着无数灰色的小星星,那是它的果实,在灰色的天幕中若有若无。几家人的后院,高大的柏树、槐树、杨树等环拱着,显出富足和深远的意味,历史书中的那些纷乱似乎与这里无关,这里只属于天地。
我更喜欢白杨树,数十米高的白杨树,白细的皮肤,挺直的躯干,有力的臂膀,像在冬霜中刚出浴一般。枝梢已没有叶子了,手指一般自信地指着天空。枝杈上却缀着淡黄的树叶,粗犷而温柔。两个鸟窝一高一低挂在树上,很踏实很安全也很惬意。
三只黑白相间长尾巴的喜鹊自自然然地憩上一棵小树,随意高低,旁边是一棵挂满大大的橙黄树叶的不知名的灌木,它们的背后是同样橙黄的将散的晚霞,我急忙拍了下来。
还有被杂树挡住的几棵柿树,只露虬枝,像正在嬉戏欲升空的十几只小龙。
我们并肩走在水泥路上,轻轻地。有时说着话,有时默默地。有时候一起吃着经霜的软枣,入口有点涩,细嚼有特殊的甜味,里面全是果核。
有时候,我们会在僻静处停下来,我们深吸着树林特有的初冬气息,我能听到你咚咚的心跳声。有时你靠在柿树上,闭着眼,什么话也不说。
我们说了很多话,却没有说出夜半辗转反侧时说的话。你是聪慧的善良的,你没说。我是愚笨的木讷的,我也没说。
天地是静谧的旷远的,而人世,有小黑狗般的眼光,怨恨的、敌对的,甚至歹毒的。
2023年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