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年埂
小时候,我很喜欢赶年埂。在我的家乡,我们将赶集叫作“赶埂”,赶年埂是赶年末岁尾的埂会,比平时更为热闹,更为丰盛。
家乡的埂会不大,像一簇牛筋草在村头蔓延,顺着一条柏油路伸展枝叶。它虽小,却肝胆俱全。柏油路两侧蹲着两排平房,门头上挂着招牌,它们是五花八门的店铺,能吃饭,能理发,能买到日杂,还能买到农药。到了埂期,卖瓜果蔬菜、猪肉活鱼的商贩占据柏油路的两边,中间的过道勉强能过车辆,这里形成局促的菜市。沿着柏油路向南走一两分钟即到平房的端头,东侧辟出巴掌大的地方作为畜市,牛羊猪狗在这里交易。跨过柏油路向西下了斜坡削出一块平地,作为衣市再合适不过了。这片方寸之地仿佛具有魔力,召集十里八乡的人们如期而来,吞吐天南海北的衣食杂货,为我们的日子添料加油。
临近年关,那些小商贩拂晓前拉着货物来到埂上抢地盘,抻开摊位,来得晚的商贩占不到好位置,被挤在犄角旮旯。卖早餐的小贩早早熬好胡辣汤,混着平底锅油煎的煎包涌起一股浓香。在鸡鸣声中天色破晓,第一拨赶埂人的到来掀开埂会的帷幕,只见商贩们已经摆好阵势,瞄着前来的顾客吼出招徕的吆喝。这第一拨赶埂人多为中老年人,有早起的习惯,却斤斤计较,节俭如吝,他们驻足在菜摊前上瞧下看,蔬菜确实新鲜,叶片上却凝着几点霜雪,这是美中不足,他们不顾摊主的挽留转身离开,又在鱼摊前挑挑拣拣,捞出一条鲤鱼,恳请摊主沥干滤净鲤鱼身上的水再称重。他们拎着鲤鱼来到肉摊前看中一个猪头,询价后掉头就走,他们臆测午后的猪头应该会降价,等降价时再入手。
旭日初升时我们已经吃过早饭,带着袋子准备去赶埂。那时学校放了寒假,春节日渐临近,我们不必关在教室上课,整日在村子里像是一群麻雀似的欢呼跳跃。我们在心里数着日子,埂期被我们的企望所浸透,变得温暖而美好。
通往埂会的路上人来人往,遇到熟人打声招呼。乡亲们喜欢到年埂上凑热闹,见见那些熟悉的面孔,即便买一捆韭菜,挑几根芹菜,购一双袜子,脸上总挂着幸福的笑容。我们步行八九分钟到达埂会,只见埂会明显膨大,漫天遍野塞满行人、车辆和货物。年埂确实是年埂啊,确实够浩大,够热闹!柏油路两侧堆满瓜果蔬菜摊子,过道上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如同一锅黏稠的热粥。埂会在讨价还价、熙熙攘攘中沸腾,交织着人情味和烟火气,绘成我们老百姓生活的图景。
在这喧腾热闹的氛围中我们也能寻找到乐趣。在摊子前摸摸长长的冷冻带鱼,闻闻蜜三刀和羊角蜜的香味,瞧瞧花花绿绿的鞭炮,这些东西我们在年埂上才能见到,至今它们在我的印象中仍然是年的符号。最兴奋的是父母带我们到衣市上买新衣服,这是一年中少有的时刻,让我们日思夜想。在父母的观念中忙活一年,再穷总得给孩子添一件新衣服,这样仿佛能够预兆新的一年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但是父母极其俭省,他们自己几乎没有添置过新衣服。赶年埂时他们会买猪肉,买鲤鱼,买蔬菜,买糖果,因为过年家里来客人,饭桌上总得有几个像样的东西,不能太寒碜,这是待客之道。也只有到过年时,我们才能痛痛快快地解解馋。我想那时我那么喜欢赶年埂,大概是因为它能满足口腹之欲,能够实现一些小愿望,为我们的生活增添美妙的色彩。
每到年末,我时常想起从前赶年埂的情景。如今我的家乡仍然有埂会,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赶埂了。不过听说现在家乡的年埂很寥落,毕竟很多人搬家到了县城或更大的城市,自然年埂上没有那么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