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年
对于每个平凡人来说,人生只是一个片段,一个画面。在那个画面中,你出现着,或高兴,或悲伤,或平静,或焦虑。转瞬即逝,转瞬就切换成另外一个,虽然你以为你的内心在挣扎涌动,或者只如止水,其实与别人几乎是无关的。
我站在你的坟前。整整六年了,我无法触摸到你的温暖,无法听到你的声音,无法看到你梦中的脸庞,亲切的、微笑的样子。眼前只能闪现一个个画面,你侧着身仰着头看着穿衣镜,你悠然的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你满脸爱意的看着小儿子还不是很稳当的走向你。当然更难忘的是六年前的今天,我们把你从急诊室推出来去专科病房,我让你挺住,放心,我的眼里满是泪珠,你脸上是最后的圣洁的笑……
是亲友们把你安葬的,他们不让我来,他们知道我是控制不了情绪的。后来,除了三周年那一次之外,我总是一个人来,我想一个人和你说话。
前三年,泪水总会在不经意间涌出,我的脸颊结了泪痂。我每个月都会来看你一次。有时候,春天的花盛开着,血一样红。有时候夏日的阳光炙烤着,汗水浸透了衣衫。有时候,满眼的秋叶,堵在心里面。有时候,雪覆盖了山林和远处的屋顶,风凄厉的叫着,诉说着不平和悲伤。我有时候泪如泉涌,有时候哽咽无语,有时候只默默地坐在你的身旁,看着远山,那些伤疤似的悬崖和浮云,脚下是横七竖八的烟头。
后来,我渐渐地来得少了。就像生活中,我渐渐地可以抬起头来,和人说一些话,甚至开一句玩笑。而其实我知道,我的灵魂和你的墓碑一样孤独。
时间是残忍的,它一分一秒地注入我的心里,竟至于把刻骨铭心的悲伤也稀释成现在的样子,如杯苦酒,当你不拧开盖子的时候,和水似乎没有两样。有时我成了自己不喜欢,甚至自己厌恶的样子。已经整整六年了。
孩子们是中午来过的,雪地里还有他们留下的脚印。纸钱的灰烬已被雪水浸成沉重的黑色,蜡烛还没有熄灭,烛泪凝固了。我点着纸钱,看着上面的字变黑,变浅,有的竟然还清晰可辨,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以前似乎没有出现过。
雪坚硬的打在我的脸上,打在纸钱上,零零碎碎的,窸窸窣的,空中却看不见,好像那是从冷灰的空气中一粒粒榨出来的,是凝成骨头的泪水。
一只喜鹊在我身后不远处叫着,一叫一顿,声音沙哑,这个季节,你总咳嗽,也是沙哑的干咳。我没有回头,我怕惊了它,我想让它多说一句。然而后来,一些其他鸟吵嚷了几句,它就轻轻地飞走了。我讨厌那些鸟儿婉转轻快的声音。
对面山坡的洋槐林里,一条小径裹着雪,随地形蜿蜒着。没有雪的时候,大抵是看不见的,但一定有些人走过的。每个人心中也会有小径,轻易没有人能看见的小径。
一两声炮仗声远远地传过来,又要过年了。
2024年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