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内心的青春记忆
上世纪50年代初,陈小波是在洪昌师范学校旁一个小巷子的出租屋里出生的。当时他的父亲在省师范学院读大学,母亲在市师范学校读中专。由于陈小波早产、先天不足、母亲又缺奶,小孩每天哭闹不停,父母读书生活窘迫,拿不出钱来买奶粉。好心的邻居送来一包奶粉,勉强度过危险期。此时父母各自又面临毕业考试分配的关键期 ,于是陈小波生下来不到半个月,父母就不得不把他送到了清江县农村外婆家抚养。
当时外婆正给不到1岁的小舅舅哺乳,为了拯救陈小波的幼小生命,外婆不得不提前给小舅舅断奶,就这样陈小波在外婆的乳汁喂养下,延续着弱小的生命。可想而知他在这样一个生存环境下艰难的长大,从小体弱多病,然而,屋漏偏遇连夜雨。当七八岁身体发育的第一个阶段,又遇62年国家自然灾害。陈小波单薄的生命就显得更加脆弱,以至于到了70年代中期,身高维持在一米五六左右,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矮人。
由于先天的生理不足,瘦小的他总是会遇到别人的鄙视和嘲讽,陈小波的性格变得胆小慎微、内向孤僻、不爱说话,自卑感很强,后来甚至发展到讲话口吃结巴的地步。由于他的不合群,大家会看见他经常捧着小人书翻看,或拿着小木棍蹲在院子里的地上涂涂画画、自娱自乐。个别小朋友看他沉默寡言,就会欺负他。抢夺他的小人书,用脚模掉他画的东西,他也不跟人计较。时间长了,大家会感到无趣,就不再理他。
在家里,陈小波也是一个乖乖崽,作为长子,父母对他呵护宠爱,在家庭困难的情况下,多个兄弟姐妹分配不匀的时候,优先满足他的需求,仿佛好像是要弥补由于大人不慎,带给他身心创伤的亏欠。
随着陈小波的年龄增大,父母最操心的是他的前途出路以及婚姻大事。害怕他会被人欺负、更担心他将来找不到对象。74年读完高中毕业,那时的去向还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当时父亲为县文化馆馆长,由于担心儿子身体单薄,吃不消农村艰苦生活,于是避开集体下放到偏远知青点的安排,通过关系,找到了一个在公社当书记的朋友,让陈小波单独插队到鱼米之乡,靠近新建卫星城郊的李家村生产队,并安置在一户条件较好的村民家中吃住。
从此以后。陈小波与当地农民一样,下到农田、旱地出工劳动,赚取工分,看他廋小每天给他记七分。他做过插秧、除草、种地、耘禾、收割等农活。特别是每逢春插、双抢、秋收,都是天天出工,早出晚归、从不落下。日复一日的田间劳动,身上皮肤被晒脱过几层皮,水田里插秧被蚂蝗叮过,田埂上走路被毒蛇咬过,对于一个长期生长在城市,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青年。劳累、辛苦、惊吓、汗流浃背、腰酸背痛是每天要经历的磨练。当初好在有乡亲们的关心帮助,特别是农户家搭伙吃住,每天收工回来,身体能够暂时得到缓解和休息,房东大妈和大哥也对他不薄。
在李家村生产劳作,小陈与乡亲们在田地里参加集体劳动,切身感受到农民那种勤劳、淳朴和善良。有的人会主动的向他问候生活情况,照顾他从事一些轻便的劳动项目。催促他早一点收工,慢慢适应农村劳动生活。每逢年节,如果没有回家,有的村民还会送来一盘可口的荤菜,端来一砵美味的鸡汤,给他享用,那份深情厚谊,让他十分感动和幸福。
在平时的劳动中,小陈见识了乡亲们熟练的劳动技能。耕地耙田、插秧割禾、日晒雨淋,看着他们被晒黑的肌肤,古铜色的脸上结实放光,显得特别精神。辛苦动摇不了他们靠劳动创造财富,争取幸福的决心和意志。同时劳动中,乡亲们不时会寻找一些自娱自乐的方式调节紧张的体力消耗。比如有人哼唱当地的民歌乡曲、唠嗑,讲笑话。青年男女乘机还会打情骂俏;某些中老年村民不失时机的会拿他们开涮;个别俗称名嘴的人,常会添油加醋的编出一些黄段子拿来取乐,逗得大家笑的前仰后翻。极大地转移了劳作中的疲劳,活泼了气氛、振作了精神,提高了劳动效率。小陈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丰富多彩的乡村生活。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过了半年,恰逢房东的大儿子要结婚,他不得不搬出农家大屋,生产队长实在不知如何安置陈小波,就只好把他安置在村里一个老旧的祠堂兼小学(低年级1—3年级混合班)暂住,将里面的小仓库清空后,让他搬进去住宿和做饭。为此陈小波特意在供销社购买了一个煤油炉和铁锅做饭弄菜。自从那时开始,每天队长会叮嘱小陈与当地农妇一样提前收工,回家做饭。为了保证他的食材供应,队长安排了几户村民轮流为他提供蔬菜、鸡蛋、菜油等,.按本地最低价格购买。
自从搬过来以后,小陈除了更加忙碌辛苦以外,在精神上还增加了意外的负担。每到晚上是他最难熬的时候,因为祠堂与村子隔开一段距离,门前还有一个池塘。祠堂仿佛像一个孤岛。每当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房梁上的老鼠成群结队,窜来窜去,叽叽喳喳,让人不寒而栗。外面池塘里的蛙声、野猫在窗户上的哀鸣,骚扰的他不能入眠。这种环境如何让人不害怕。因此,在刚过去的一个星期里小陈晚上几乎不敢闭眼睡觉。
让他为难的还有就是中午这顿饭,过去在农家搭伙,收工回家就能吃饭,现在劳动后还要自己动手弄饭做菜,从没有烧过饭菜的陈小波,开始几天是弄得手忙脚乱、烟熏火燎、苦不堪言。原来的东家知道情况后,赶紧过来帮忙,手把手的指导小陈,让他度过难关。
陈小波每月有一次回县城家中探亲的机会,他向父母汇报了农村生活情况,讲述了自己的烦恼遭遇后,父亲毫不犹豫地亲自来到公社,找到书记,述说原委,听后书记马上陪同父亲来到小陈的住处,找来生产队长,叮嘱他想办法妥善重新安置。陈小波下放的村庄在新城郊区,面前有一条河叫锦江。公社书记和队长经过几轮商讨,决定让小陈与本队下放来的上海知青小鲁和小杨同住,他们2人是老三届,来农村插队多年,自近几年新城建设热潮,生产队照顾他们,安排他们进城打工。他们在离村庄不远的建筑工地干活,宿舍为砖木水泥结构,宽敞明亮。白天他们2人出去工地上班,陈小波回到生产队劳动。住地靠近机关,几个人用膳就在机关食堂,陈小波除中午仍在生产队祠堂做饭,早晚均在机关食堂吃饭,他对自己的新家十分满意。
新的住处,离村庄大概有3-4里路左右,途中要经过一段老街,公社就在老街的村口上。有一次父亲下乡检查农村文化建设工作,他把陈小波带到老街街口处的一户人家门前敲门,开门的是近六旬的面色黑里透红的老先生。
父亲对我说:“ 这位是当地文化站的负责人于老师。”
“于老师好。”小陈很有礼貌的打招呼。
“ 这是我的大儿子陈小波。”
“ 小陈,你好!”于老师热情的伸出手来。
父亲接着又对小陈说:“于老师是当地德高望重的文化人,以后有什么事多多请教老师。”
“ 领导过奖了,我只是作了一点力所能及的事,不像陈馆长那样一手抓全县的群众文化建设,一手还搞文学创作,以后还请馆长继续多多关照基层员工。”
说着话,里面出来一位老妇和年轻的姑娘:
“ 陈馆长请进屋坐,”师母泡茶倒水,宾主落座,寒暄了起来。
这是一套木质老屋。里面陈设古色古香,墙上挂着字画,装饰柜里摆放着古老的花瓶和瓷器,通顶的书橱各种古今名著应有尽有,好一个书香门第之家。
通过他们的谈话中了解到,于老师的老伴是一位小学老师,女儿于倩在公社中学读高二,由于父亲40多岁才有了这个女儿,所以父母特别宠爱她,她的两个哥哥早几年就参加工作和下放知青点,他们均忙于工作和劳动,很少回家,女儿就成了两老当下依靠的亲人。于是于倩在紧张的学习之余,主动帮助父母做家务,烧菜做饭都是一把好手。从于倩甜美地浅笑中,可以看出,她端庄温柔、楚楚动人、气质里,透露出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的青春魅力,举手投足中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和学识。果然没猜错,她父亲说女儿每年都是三好学生,实际上她的年龄仅比陈小波小2岁。
每天小陈到生产队出工,从住处到村上都要经过于老师家门口。他们全家对陈小波十分客气,知道小陈喜欢看书,于老师经常带他到文化站,让他在书架上找自己喜欢的书,借回去慢慢看,使陈小波晚上业余时间过得十分充实。除此之外,每周于老师还会请小陈到家里来吃饭,名曰改善一下伙食,让小陈增加一点营养。那时必定是于倩做得满桌的美味佳肴,让小陈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
因于老师平时酗酒抽烟厉害,常有哮喘、咳嗽、胸闷的症状。有一天突发疾病,造成昏厥。把师母和于倩吓得不轻,不知所措。正好遇到小陈上工路过此地,他赶紧跑到生产队请人,把老师送到公社医院,做过检查和紧急处理后,医生建议需马上转到县医院住院治疗。小陈又马不停蹄、悄无声息地来到公社邮政所,给于老师在新丰农场工作的儿子打电话,通知他赶紧回来。当天儿子与老伴陪着于老师赶往县医院住院。临行前,于老师的老伴把小陈叫到身边,小声嘱咐他:
“在这段时间里,麻烦你经常过来看看于倩,她一个人在家,每天要上学,还要自己料理家务,我们有一些不放心”。
陈小波答应了钟老师的请求,表示每天上下工时,都会过来看一看,请师母放心。
之后在于老师住院的近一个月时间里,小陈每天上下工经过他的家时,都会看她家门上有没有上锁。特别是下午,一旦看到门上没有锁,小陈就会敲门问一问于倩的情况。每逢周末于倩不上学,她都会延续过去约定俗成的习惯,热情地邀请小陈到她家吃饭聊天。有时小陈下工比较晚,她还会站在门口,静静的看书等小陈吃饭。于倩是一位心细的姑娘,只要看到小陈身上的衣服有泥土或者有污迹、汗味,于倩就会劝他把衣服换下来让她去洗。每当此时小陈都会心生感激。对于一个身处异地,每天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的他,面对这番体贴关爱,自然不知所措,本就口吃的陈小波感动地语无伦次,无言以对、呈现出一个憨态可掬的面目。
特别难能可贵的事,小陈发现于倩对文学艺术也很感兴趣,并参加了学校的写作小组活动。.小陈仿佛是找到了知己,两个人在一起时,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有时小陈会把自己写得一些短小的新闻报道给于倩过目,请她提出宝贵意见,于倩给他的回答总是让人心悦诚服。
日久生情,何况面前交谈甚欢的是两个患难之交的热血青年,心心相通,让他们彼此之间相互产生了爱慕之情。小陈能够从于倩温柔似水的眼光中,感应到她内心似火的热情。然而小陈通过农村生活的磨砺,让他成熟了不少,他清楚:这种感情只是青年男女情窦初开的自然现象,千万不能迷失方向,要把持住自己,他深知于倩当前的主要任务是学习 ,一年后将面临高考,不能影响她的学业。还有她母亲对自己的信任及嘱托。于是每次交谈到一定程度,尽管意犹未尽,但他总是能够很好地掌握住火候,及时的退出,并像大哥哥一样嘱咐于倩做完功课、锁好房门、早点休息。
晚上回到住处的陈小波,料理完个人的事宜以后,躺在床上,总是会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一幕幕真实感人的画面,不时出现在眼前,让他春心荡漾,幻想在将来能够娶到一位像于倩这样漂亮、温柔又能干的妻子。然而理智又会把他从梦幻中拉回到现实,他深知当下社会女青年择偶的标准都是,要求男方的外表、形象、身高,再就是工作、地位、财富。面对残酷的现实,陈晓波不得不打消了自己的奢望,自卑的对个人大事感到心灰意冷。
愉快的经历往往都是那么的短暂,不久以后,小陈被生产队派遣前往县最大的水利工程工地参加大会战。几个月的挑土、铲沙、写工地宣传新闻稿,让他每天精疲力尽。后来水利工程完工,回到生产队的陈小波再次走到这条熟悉的老街上,敲开于倩的家门,家人告诉小陈,于倩已经转学到县中学某重点班,正准备冲击来年的高考。她的离开,让陈小波美好的经历止步于此。一年后让人欣慰的是,于倩果然不负众望,顺利考取了上海复旦大学的中文系。陈小波默默在心里祝福她,也感谢于倩在自己困难的时期让他找到了青春的希望。
2024年5月20日于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