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瞥千里
把一个孤独的灵魂射到千里之外去,仍是孤独的。
而在途中,映射在他眼中的,或是寥廓而无垠,或是秀美而滋润。但是,没有在飞行中擦出火花。虽然闪烁着三百公里的时速,但是高铁里面有着凉爽的空调,有着绝大多数沉默的人们。
而我,虽然偶尔也和同行的伙伴聊几句,心里是沉默的。
也曾争分夺秒地下车抽一支烟,把烟头踩在干净的站台上,或者插在一堆只抽了一半还余烟袅袅的烟台中。烟头带着孤零零的每个人的遗失的气息,离别陌生的四散的游子。
十年修得同船渡,这么多的南腔北调同车,需要修吗?
如果我是一只鸟,那怕就被限制在这条路线上,慢慢地飘过去,我是愿意的,那怕我也是孤独的。
在河南的平原上,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坦,田地平阔,阡陌笔直,麦茬地还是金黄的,有时有嫩绿的玉米苗钻出来。有的是黑色的,刚烧过不久,烟灭灰未飞。高大的碧绿的白杨树成行或成片,挡不住道路或者村庄。偶尔看得见一辆蟋蟀样的拖拉机或者黑豆一般的农人。我想在这无边的毯子上奔跑、打滚,但我知道,我下去之后,也只会是一只黑豆了,掉在麦茬里,什么方向也找不到了。偶尔闪过去一条水渠,呆呆的,干巴巴的。
武汉南北我也喜欢。阔阔的长江平静地推开了两边的山丘和高楼,却温柔的抚摸着江边长长的绿草,无数的艰难险阻,无数的鸟语花香,无数的欢畅和苦闷,无数的残酷和祥和,都溶解在长江的每一滴水里。于是它沉静而有力,不和谁争,和谁争都不屑。智者如水,说的不是这样的大江大河,它是人类无法比拟的,它是永恒的,略微懂它的,也许只有看不见的鱼。铁路两边的丘陵也好,它们似乎并不喜欢钢铁的火车,远远近近的逼过来。又或者它们对此是视而不见的,铁道旁的野花鲜艳地盛开着,满山的翠竹或绿树爱理不理的。钻出隧道小小的山洼,几个小山沟高高低低的围过来,都是肥厚的绿色,仿佛只有我们是多余的。应该是在阳新县吧,无意中打开手机地图,我们竟是从一大片枝杈繁密的蓝色的水中穿过的,我喜欢大湖,但是我不是一只鸟。
我更喜欢的是赣东南。喜欢它的随意与宁静。我喜欢那些绿油油的稻田,也喜欢那镜子一样映着天光的水地。它们可不像北方的田地那么严肃规整,即使在方方正正的一块田里,也会随随意意舒舒服服地画出温柔的曲线来分割,于是各种各样的图形滋润地织就在天地间,有的像绸缎,有的像树叶,有的和鱼一样,高低错落。有时候地中间就汪出一潭水来,芦苇和水草围着,像一个调皮的孩子。有时候浮出几个小土包,像绿皮的饺子在大汤盘里,上面生长着杂树和野花。房子好看,干干净净的白色,远远近近,很少有连墙的,卓然不群,好像一个个白衣的江南才子。路过村子的小道河水一般在一地的翠绿中忽隐忽现。远处是山,可这山不巍峨,不挺拔,没有伤疤一样的陡崖,就像天边涌来的绿色浪头,却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吼叫。可惜我们来的季节没有油菜花。那里的浅山也好,河水清澈而不奔腾,河边散落着房子,我不好意思称其为农舍,因其外表看去精巧而别致。房子掩映在翠竹和绿树中,它的后面是绵延的山,有薄厚的雾高低缥缈。雨后,一个小巧的瀑布从林中钻出来,泄玉一般,却没人驻足,他们的司空见惯真令我羡慕,而我的大惊小怪也只能自己惭愧了。
然而我知道,我这千里之行,只是一瞥罢了。所有的思绪还没有梦真实,因为梦里也许还口齿不清的说了什么。我只是沉默着,眼中有压抑的疲惫。我和高铁上的纸质的垃圾袋没有两样,装了一点点东西,很快就堆在下一站的垃圾里了。
所以,我回来,看到关中平原熟悉的风景,有放松,也有一丝陌生的感觉。
忽然想起去年,我们几个外出回来,同行的哥们说,旅行回来之后,离乡越近越烦。也许现在,每个人的心都在游荡,诗在远方。
2024年7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