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时，时间的裂缝里我们相遇

  暮夏的蝉鸣坠落在柏油路面时，我总会绕远路经过第三个十字路口。行道树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像钟表盘上折断的秒针，卡在下午三点十七分的刻度。

  便利店自动门开合带起的气流，时常惊动檐角褪色的晴天娃娃。那天你握着水果汽水的外壁凝满水珠，坠落的刹那恰与我伞尖的雨滴相遇。水渍在斑马线上洇出蝴蝶的形状，转眼被公交车的尾气烘干。

  我数过九十九次红绿灯的轮回。晨雾里穿校服的少年踩着银杏叶奔跑，黄昏时卖花人的三轮车载着晚香玉经过，路灯亮起的瞬间，紫藤花攀着铁艺栏杆垂下忧伤的弧度。便利店收银台前的薄荷糖换了三回包装，我的帆布鞋渐渐熟悉了地砖缝隙里青苔的走向。

  第十七个阴天，我站在报刊亭的雨棚下看雨水顺着伞骨滑落。你的伞檐意外勾住我背包的流苏，倾斜的伞面漏进一线天光。我们同时说着"抱歉"，水洼里倒映的云絮突然裂成细碎的金箔。

  深秋的晚风卷来第一片雪花那夜，信号灯在潮湿的雾气里晕成朦胧的光斑。我数着人行道地砖上的裂痕走到第九块，抬头时看见你围巾上停着流浪的月光。飘落的雪籽坠入你睫毛的阴影，刹那间所有错过的绿灯都化作蒲公英，载着这些年积攒的晨昏与季风，轻轻落在我们相隔的二十公分空气里。

  当最后一个红灯开始倒计时，你锁骨上停栖的蓝蝶忽然振翅，掀起我掌纹里沉睡的飓风。信号灯由红转绿的那个刹那，所有声音突然沉入海底。你耳后的鼠尾草香气缠绕着我发梢的雨雾，像小提琴的G弦在暮色里震颤时泛起的涟漪。飘落的雪片停在半空，折射出这些年我们在不同经纬度擦身而过的轨迹——图书馆同一层靠窗的位置，渡轮甲板上相似的帆布包，地铁通道里交叠又分离的脚步声。

  你的袖口掠过我的手背，麂皮绒料子摩挲过掌心的纹路，惊醒了蛰伏在生命线深处的候鸟。我们同时说出"借过"时，头顶的梧桐枝桠突然抖落积蓄半日的月光。这让我想起童年弄堂里那盏总在梅雨季短路的廊灯，此刻却将两个游荡的剪影焊成完整的琥珀。

呼吸在零下三度的空气里凝成雾桥，桥那头是你瞳孔中旋转的星云。我右耳的珍珠耳钉突然发烫，那分明是去年台风天遗落在咖啡杯底的方糖，此刻正在你左口袋的锡纸里缓慢融化。雪花开始以每秒二十四帧的速度降落，我们踩着电影胶片般的寂静向前，鞋跟与地砖碰撞出教堂管风琴的和鸣。

  你围巾尾端扫过我手腕静脉时，惊醒了沉睡在毛细血管里的潮汐。十七岁那年错寄的情书、地铁闸机口擦肩时勾连的耳机线、梅雨时节晾衣绳两端同时伸出的手，此刻都化作细小的光尘从我们相触的衣料间簌簌飘落。柏油路上蜿蜒的冰晶突然生长成藤蔓，将街角面包店新烤的可颂香气与二十年前婴儿房里的摇篮曲绞成金线。

  当第二十片雪花在你肩头绽成六边形水晶，我听见血管里传来冰层开裂的脆响。那只蓝蝶从你锁骨飞向我心口时，所有平行时空的梧桐叶同时开始坠落。黄昏在视网膜上冲洗出双重曝光的胶片——此刻你替我拂去发间雪屑的手指，分明也是那个雨季为我拾起摔碎的石膏像，沾满鸢尾花粉的指尖。